湫兮

寻路之人

褪去人们给苦难披赋的羽衣,留下的是遍布伤痕的脊背

   十二岁时,我有了人生中的第一笔零花钱,是属于我自己的,完全由我支配的。尽管只是初上初中的姐姐每个礼拜省出来的一块钱生活费,可于我却是一笔小财富,意味着每周五徬晚放学,我可以走进平日里从不踏进的小店,向老奶奶买来一包糖或是一份脆条,慢吞吞地走上两个小时,吃完尽兴才在夕阳的余晖中走进家门。那些个期盼已久但总会如期而至的温暖的美味伴途的黄昏,是我在清苦拮据的童年生活里眷恋不已的甘甜。
   而时间跨越一切的鸿沟,将岁月长河里沿溪停留,因害怕而不敢回家的惶恐的孩子带走,我早已濯洗了那弱小的战栗与恐慌,骨骼硬朗、理直气壮、挺直孤立,可以为不公辩说。我为可以孤绝地追逐创造自己的生活、不再寄人篱下而庆幸。于是,长期孤立沉浸在与他人的剥离中。于是,岁月又开始无声,潮水漫溯了一段不够,又来淹没令一段故事的开始,一种静谧接近于沉默的气氛笼罩了我。而令我惊讶的是,我坚定独行的脚步却常常因那些细若游丝、暗暗涌动的温柔而变得深情。于是夜间常常望月冥思,夜半的梦中也常常爬满温柔的触角。
   这些接近于无形的温柔从何而来?我常常在不经意间,在哪一隅倏然想起那些年岁收藏的片段,想起在夕阳将要照尽,最后一抹余温散尽,凉意爬上脊背时,那甘甜深入舌根,久久不能散尽。那些苦难的日子,却因那些份量小小的糖,而浸透出丝丝难以散尽的甘甜,透过苦难,直到今天。尽管那些苦难的日子我一直封存在心底,不让任何人靠近,耿耿于怀那些贫穷,念念不忘那些失落,记恨难以释怀的误解,厌恶那些从不正视我的眼睛。但一切的难以释怀,都总敌不过多年后的今天,那千万份之毫就可以令我泪水盈眶的甘甜和温柔。
   回首,我常常为那个寄人篱下、不被喜欢、身处苦难却浑然不知、贪恋着那小小的零食、幼稚愚笨的自己感动不已。人们往往不堪回首自己幼稚痴气的过往。我戏谑着自己的同时,也同样吃惊于那个幼稚不知事的自己,原来曾经的我,在苦难中还能保持那样一份不被欺骗与冷眼而侵蚀的纯真与热情。越是沉寂在如今苦于求索的生活中,那份苦难中的纯真和热情,就愈是令我感动。人们回忆昔日的苦难,能收获的美好不过如此了。昔日刻骨的难,经时间的濯洗,渐渐劝自己放下那份固执,留下疼痛后的美丽。正如西施虽患心疾,可那蹙起的秀眉,合拢的皓臂也成一种美丽的疼痛的姿态。
    而如今的我虽心往着这份美丽与温柔,若问我是否愿意回到那创造美丽的曾经,我的回答是不。美丽是结果,疼痛却是经历和过程。若是再来一次,在过程中我依然会怨恨,只因尝尽苦头。对于一段苦难来言,经历的过程没有任何铭记于心的美丽,只有对疼痛的耿耿于怀,只是事过境迁,在岁月的劝说下,放下怨念,品味到对于下一段苦难来说算是慰藉的美丽。
    困难确实可以创造美丽,可它没有人们随口轻易赞颂的那般轻松。没有经过刻骨铭心、切肤之痛,百般劝慰自己,苦难是幻化不出美丽的,而会变成更深的怨念,挥之不去。
    因此,不要随口赞颂苦难的伟大,像个只处在象牙之塔中的诗人,褪去人们给苦难披赋的羽衣,留下的是遍体鳞伤的脊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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